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中)

關燈
車子很快就開始動進來,孟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看來他之前居住的小院就在城門的附近,那裏無論白日還是黑夜都十分安靜,看來應該是西街那邊的大戶宅子。孟沖記得那裏的宅子因為價格較高,居住的人都是早些年從事販賣各類物產的富商,但和東街的魚龍混雜不同,西街的富商們行事都極為低調,甚少與外界普通人等來往。他們當初徹查奸細時,通常選擇的都是細查東街,對於西街都是抽查而已,沒想到會讓夷人就此鉆了空子。

沒有進行多遠,孟沖就聽見布阪和城門守將的對話,布阪說了好些好話,坐在馬車裏的拉咯也配合地劇烈咳嗽,以此表明自己需要及時出城醫治才被放行。

一番疏通後,馬車終於出了城,朝不知處奔馳。孟沖被癲地十分難受,幾次碰撞後他身上的傷又裂了口,滲出血跡。他咬緊牙,努力地計算著馬車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馬車奔馳了三刻後終於停了下來,孟沖也被布阪從隔層裏拖了出去。他臉色憋地通紅,身上傷處都不同程度地裂口,唇角被自己咬破了許多,總而言之再也不見少年將軍的英姿勃發,而是一身的狼狽不堪。

布阪將他扶到樹幹旁坐下,拉咯此時也顧不上他,與布阪一起從樹林裏拉出一艘小舟。

看來他們是長期往返長島郡和老巢之間,這艘小舟像是被漁家遺棄的小船,也抵擋不了多大的風浪。如果他沒有猜錯,他們是將這艘小舟作為擺渡,回老巢的大船應該就在海中的某個地方。他們不敢點放信號煙之類會暴露自己所在的東西,而是約定在海上的某個地方匯合。

“上船!”

布阪拖著孟沖朝小舟走去,孟沖卻劇烈的反抗起來“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我哪裏也不會去的!”

“不去?”布阪本就沒什麽耐性,被孟沖折騰幾下便恨不得現在就將他扔在這裏,撒手不管。“老子告訴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使用蠻力,孟沖抱住樹幹死命不撒手,雙方僵持著,孟沖身上的血跡滲得更多。拉咯回頭看見這邊的場景,趁著孟沖不註意時便將他劈昏過去,再和布阪將他搬到小舟上,朝大海深處劃去。

海水一片平靜,像是一塊巨大的緞子,在日光下泛著耀眼的光澤,給人以溫和的假象。

杜雲錦站在長島郡的城樓上,望著那輛載著孟沖的馬車出城後朝海邊一路狂奔而去。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如果不出什麽意外,再有月餘就可以滅夷而歸,希望那時候東吾山的桃花還沒有雕謝完,她還可以和蕭瑀再次登山觀花。

蕭少康站在她的身側,與她並肩而立。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裏,他癡癡地望著那張思念成狂的容顏。

他從來對那些帝位皇權就沒多大的興致,在遇見杜雲錦之前,他一生的夙願無非就是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沿途救治那些生病受傷的人,然後尋一處喜歡的地方就住下。可遇見杜雲錦之後,他的想法卻在悄然改變,他不想要帝位皇權,但如果可以用這些去換那個人,他私心裏也是願意爭上一爭的。

“走吧。”杜雲錦轉身朝城樓下走去,風將她常服的衣袖吹拂起來,飄揚在空中。

那個人……

明明近在眼前的那個人,可在蕭少康的眼裏卻是遠在天涯,無論他怎麽伸手也觸碰不到,一如他心中暗藏的小火苗,獨自在暗處滋生著,不知何時會將自己燒毀。

窗外陰雨綿綿,如玉在一側埋頭磨墨,郭厚生照常候在書房的一旁。蕭瑀凝神望著窗外被雨水浸濕的竹林,提著的筆尖一滴一滴地滴落著墨跡在空白的宣紙上。

帝都這樣的天氣,怕是要淋壞不少漂亮的花兒吧,不知東吾山上的桃花林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長兄真是好興致!”蕭玉禮拍著手從門外徑自走了進來,郭厚生本能地上前阻攔,卻被他推開。“本王也想和長兄一樣,能夠閑下來畫畫,寫寫字。”

聽到他的聲音,蕭瑀的眉頭微微一皺,正要下筆卻看見宣紙已被墨水滴染,煩躁地扯開扔到地上。

蕭瑀這般模樣,蕭玉禮卻是難得一見的不惱。他微微側頭,示意郭厚生如玉等人都先行出去。

如玉本還想爭辯幾句,幸而郭厚生及時地將她拉出門外。這位慶王爺,性情遠不是外界所傳聞的那樣平易近人,相反的極為小氣計較,尤其愛記仇。眼下他勢大,連蕭瑀都無法正面與他為敵,更何況他們這樣小小的宮人。與其落到蕭玉禮手中讓蕭瑀更加頭疼,他們能做的只能悄然無聲地遵命行事。

倒是個識趣的。

蕭玉禮看著書房的門被帶上,他才走到蕭瑀的身後,身體貼得極近,甚至能感覺到蕭瑀身子的瞬間僵硬。

“你做什麽?”蕭瑀眉明顯地皺起,他將筆擱在筆架上,轉頭不悅地看向蕭玉禮。

“你覺得呢?”面對蕭瑀顯而易見的怒氣,蕭玉禮並沒有退縮,反而將自己的唇貼在他的耳邊,輕佻地說:“我想的事情,你難道一直都不知道嗎?”

“蕭玉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蕭瑀這次徹底有些失控,蕭玉禮的那點齷蹉心思,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但礙於皇家臉面總歸不至於做得太過分,沒想到蕭玉禮現在竟然會戳破這層窗戶紙,攤開了來說。

“長兄。”蕭玉禮忽然笑起來,攬住蕭瑀腰部的手絲毫不放松。從前他沒有足夠的實力讓他得償所願,可現在情勢不一樣了,整個帝都大部分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等蕭沨一閉眼,他就能登上那個擁有天下間最大權利的位置上,屆時還不是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長兄,我對你從來都沒有變過心,等我坐上那個位置,長兄想要後宮的哪個位份,我都可以給長兄……”

“你真無恥!”蕭玉禮竟然想將他收歸後宮,除了無恥他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來表示出自己心中的憤慨。

“無恥?”蕭玉禮挑挑眉,強硬地扳回蕭瑀的身體,逼他與自己面對面。“長兄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無恥嗎?我願意給你位份已經算許了你真心,如果我真的無恥,我就應該把你禁錮在我的宮裏,讓你徹底成為一個隱形人,與世隔絕!”

“你!”蕭瑀沒想到他的心裏竟然還藏著更齷蹉下流的想法,不過轉念一想,竟然淡淡地笑了起來。“本殿可不喜歡男人,本殿喜歡的是女人。難不成七弟是想做本殿的女人?”

“女人?”蕭玉禮看著蕭瑀,忽然大笑起來:“長兄是還想著遠在南疆征戰的杜雲錦嗎?那個愚蠢的女人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念在她畢竟曾經是長兄女人的份上,我就讓長兄來挑選她的死法,長兄覺得萬箭穿心好不好?還是送給夷人糟蹋死呢?或者大卸八塊熬成粥千裏急傳回來給長兄養養身子……”

“慶王爺。”門外及時傳來郭厚生的聲音:“慶王府來人請王爺回府,說是有要事稟告。”

是誰?竟然敢來打擾他的好事,不過來日方長,他還有很多日子可以慢慢地和蕭瑀好好地談談將來。

“長兄不妨先仔細想想我的話,再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覆。”蕭玉禮撣撣衣裳,帶著陰柔的詭笑,揚長而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蕭瑀才跌坐在椅子上。蕭玉禮敢這樣明目張膽,那只能說明他手上的籌碼足以保他得到最後的勝利。近段時間以來,雖然蕭沨已經醒轉,但仍舊無法處理政事,朝堂上由蕭玉禮和他處置。這種做法本身來說就是一種對他的侮辱,他是太子,是一國的儲君,是未來的皇帝,常理來說也應該由他一人與眾朝臣們商議朝政,而非再加上一個王爺。朝中大臣看出其中趨勢,又因杜雲錦平亂南疆遲遲未傳回勝利的戰報,他們便紛紛朝蕭玉禮靠攏,讓蕭瑀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殿下。”郭厚生將如玉打發離開,自己走進書房內。“殿下,您看要不要動用我們的人?”

蕭瑀朝他擺擺手,撐著頭露出滿臉的疲憊。“目前還不是動的時候。南疆那邊如何?”

“與往常一樣,太子妃和裕王帶去的兵馬和榮景成的兵馬融在一起,日日在城中操練,並沒有出城迎戰的打算。甚至,”郭厚生擡眼看了下蕭瑀,才接著說:“據說榮景成帳下本有個騎郎將孟沖,因為主張出城迎戰而頂撞了太子妃,被太子妃責罰打了五十軍棍,並跪在郡守府外思過。但這位孟將軍卻在晚上神奇失蹤,太子妃大發雷霆,下了軍令要全城搜捕,將他給搜出來。”平心而論,郭厚生並不覺得孟沖頂撞太子妃有什麽重罪,且傷重失蹤也許並非他的本意,卻被太子妃窮追猛打,實在是太小題大做。

“孟沖被罰……傷重失蹤……全城搜捕……”蕭瑀陷入了自己的沈思,他所見到的杜雲錦雖沒什麽心眼,但月牙城的戰報上卻是的的確確有軍功的人。她也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在南疆戰事焦灼的時候會責打一個小小的騎郎將?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麽關聯,許就是杜雲錦破敵的計策。

“厚生,通知我們的人都不要妄動,無論如何艱難都要撐過眼下的困境。等杜雲錦得勝歸來時,我們就不會再這麽被動了。”

“得勝?”郭厚生懷疑地看向蕭瑀,就杜雲錦去南疆後的種種作為,不得不讓他覺得杜雲錦其實只是個普通的女子,並沒有多大的能耐,為何主子認為她就能得勝呢?

蕭瑀沒有同他解釋,只是拍拍他的肩,心情甚佳地朝門外走去。

外面的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天空裏隱約露出一絲金色的光芒,搖搖晃晃地照耀下來。

杜雲錦背著手,站在長島郡的城門上,遙望著天邊的雲彩浮動。

“長嫂。”

蕭少康站在她的身側,他似乎也感覺到她心裏越來越不安的焦急。她從前十天才登一次城門,而如今幾乎是天天都會登上城門朝遠去眺望。

守城的士兵都不清楚她在看什麽,但蕭少康卻十分清楚,她在等,等一個人的歸來。

“長嫂……”蕭少康頓了頓,無奈地喚出這個稱呼,若是可以選擇他還是喜歡能喚她“阿兄”,只屬於他一個人的“阿兄”,可惜被她強烈制止,他也只能作罷。“長嫂放心,他一定會回來的。”

不知是否因蕭少康安慰的話語還是因其他的因素,總之杜雲錦方才的愁眉不展漸漸隱去。其實她也明白的,夷人的老巢是在海外某個不知名的島嶼上,如此一來,孟沖必定不能將消息時時刻刻地傳遞出來,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孟沖尋到一個機會告訴自己他是否平安。

“長嫂,明日便是更換藤甲之日,不如我們先行查看一番?”

“也罷,去看看。”杜雲錦朝蕭少康點點頭,隨即轉身下了城樓。

早前杜雲錦一直令人趕制藤甲,野藤被源源不斷地運往郡守府,這是城中百姓都親眼見到的事實,且更換藤甲之事她並沒有瞞軍中的任何一名將領,因此今日去查看藤甲,她也沒有刻意隱瞞,和蕭少康一起帶著數十名親兵浩浩蕩蕩地朝藤甲趕制之地而去。

那裏離郡守府並不遠,原是一處大富人家的院落,因先前的戰亂讓那家富人匆忙逃離,故將院子空出來。杜雲錦瞧著地方夠寬敞,且離郡守府十分近,便將人改造成了臨時制造藤甲的地方。

他們到的時候,正碰上最後一批藤甲制成。監督的姜將軍一路跑過來,指引著他們前往查看。制甲的師傅們忙碌完之後便垂手排成幾行,站在花廳下方,等著杜雲錦的查驗結果。

雖是匆忙趕出來的,但手藝卻還是不差。杜雲錦看似隨意地翻看著,中間抽出幾件,最下面和上面也分別抽出幾件,然後才朝他們點點頭。

“師傅們手藝不錯,這段時間辛苦了。下去領賞錢吧。”

“謝杜先鋒。”為首的師傅帶著剩下的人有條不紊地退出去。

杜雲錦眼角瞄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轉頭對姜將軍囑咐道:“今夜就趕緊將藤甲送到郡守府,分配完數目之後明天一早就派發到各個兵營。”

“是,杜先鋒。”姜將軍拱手答道。

他們二人一問一答,蕭少康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致,根本沒有關註他們之間的話。於是那三位心思各異的人都沒有留意到離開的制甲師傅中有一名刻意放慢了腳步。

當天夜裏,存放在郡守府的藤甲就忽然起了火。火勢十分大,又借著忽然起的大風蔓延開來。

榮景成倉促地披了件衣裳就連忙出房查看,正巧遇上同樣狼狽的杜雲錦和蕭少康。

“怎麽回事?”他隨意地抓住一個端著木盆的親兵詢問道。

被他抓住的親兵臉色蒼白,一副被嚇壞的模樣,顫著聲回答道:“不知什麽原因,存放的藤甲就被起火了。”

“救出來多少?”杜雲錦瞪紅了雙眼,上前揪起親兵的衣襟追問。

“不……不知道。”親兵看了眼此刻依舊竄著的大火,又見到已經頻臨崩潰的杜雲錦,並不敢說出實情。此地氣候炎熱,本就易燃,再加上大風一吹,肯定留不下多少。但藤甲一事為杜雲錦所主導,現在出了紕漏,說是全部都葬身火場也是有可能的。

“滾!”杜雲錦煩躁地踢開親兵,徑自朝燃火的地方走去。

火勢非常大,根本近不了身查看,且借助風力已經蔓延到周遭的房屋上,他們能做的不是救出藤甲,而是保住郡守府。

榮景成見此慘況,腳下踉蹌,似乎承受不住這等打擊。

“將榮帥扶回房中。”蕭少康見到他面如金紙,擔憂他會就此倒下,畢竟他也是有了年紀的長者。

“這……這……”榮景成指著眼前的火花,眼中似有淚光翻湧,說出的話斷斷續續,最後竟然一口氣喘不上去暈死過去。

“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點送將軍回房!”蕭少康一邊大罵著那些扶著榮景成的親兵,一邊跟在他的身側而去。

大火直至近天明時才被徹底撲滅,杜雲錦臉上沾了不少的黑灰,獨自一人站在一堆殘燼之中,顯得格外蕭索。她準備更換鎧甲的藤甲被燒得幹幹凈凈,清點後竟然是一副都不剩,而郡守府也被殃及了四五間屋子。

等到諸將聞迅趕到郡守府時,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身邊不時有清掃的親兵提著掃帚,端著水盆來來往往。

“這……”眾位將軍臉色都不佳,最為年長的張將軍更是臉色發青,上前對杜雲錦說道:“杜先鋒,看來是有人故意縱火所至。”如果不是故意縱火,火怎麽會單單地在藤甲存放地燒起來。這個故意為之的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夷人。

“杜先鋒,現在我們應該如何做?”孫建功還算冷靜地打量完四周後說道。

“怎麽做?”杜雲錦頹然地跌坐在灰燼上,出師未捷身先死,她原本指望用藤甲代替鎧甲,借此幫助不熟水性的士兵們在水上追擊夷人,可現在這些指望都成為一場空。怎麽做?她又應該去問誰應該怎麽做?

“報!”背著幾面小旗的驛卒急乎乎地闖了進來,徑自在杜雲錦身前跪下。“報杜先鋒,西城門下現出現大量夷人,正在攻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